离别三种
1
四月就要到了，练气功的老人
不会这么多。积雨云将回到你家门前的小池塘，
使你和鱼一起拥抱并渐渐潮湿。
禾苗，因燥热而鼓起，很快就是夏天。
很快你就可以拥有一条新的胎记。
2
你开始想念一个人。想他的咳嗽，想
他用不等长的筷子夹花生米兑酒，想
他一生虔信的布尔什维克，想他的黄狗，
想他走的时候嘴唇像涂了蜡，比纸更薄，
不相称的红色胭脂涂在两颊，让你想起
一种幽默。
3
她在你的怀里，柔软，安静
像一片湖泊。你想起儿时在外公的屋后
和表哥们一起摸鱼。你总是最早看见
却又错手让它滑走的那一个。
2014.03.19
迷航书
i
四月，阵雨离开地面，水泥被铁器排除
它苏醒，张开虎纹，变得蓬松
（“我只在水中孵化。”）
ii
就用二十步（一棵多年生乔木背离自身的距离，
一个名字在环形句式中延宕的周期）去重述
橘黄色公路，雌鹿翕动的唇齿，或
我在衣裳街在青石板尽头的河岸
所见你饱啜黑夜汁水的长发，将满月掀开
iii
可深巷已空。能抵达的，只有多余的积雪（当日它落在你的眼中，你便使它消融）
iv
洪水在退。那是昨夜，双层被褥摩擦的节律，脚趾转动，女人的呼吸，潮汐力的式微在信中
逐一具现（它写在墙上透风的裂隙，不曾落笔便被寄出，像我的皮筏出海不久，便已搁浅）
v
“最后的爻相是横陈街头。”
窗外的硕鼠因而卜知一切。它曾是贫民窟的好男儿，写蹩脚的诗，
从渔人码头乘飞水东渡，演奏使用六根胡须
vi
（“明月挂空枝，雨声似马蹄。”它经过你，也曾伸展背部的沙丘。在暗处它嗅探你，但
巨大的灯光将它碾过。）
2013.10.13
燃灯记
没有风时，便用石草引燃体内的灯芯，任月光
从中涨起并高过夜晚在天灵盖上注入的水面。
那些顺水流过的草芥，不时以一种瞬时的抵触，
抖落同心圆。你知道在事物的圆心距里，深埋着
你多年而来苦探不得的虎迹。你耻于求助那些隐秘时刻
被赋予的腐朽姓名，像你用稀疏的胡须匆忙掩埋过的
唇上胎记：“寻虎者”，博尔赫斯，欧几里德门徒；
“镜像大师”，雅克•拉康，玻璃城里的喜剧诗人。
十月的一个早晨，你在石头上发现自己的倒影和逝者
形成清晰的对称。以你脚下的奇异点为轴心，共同构成
一只渴望风暴的蝴蝶。透过它背部的羽织河图，你看见
不可能的显荣：你十八岁时渴望得到的疤痕，如今
你日见叠高的褶皱，铺开便成为历史或鱼鳞之上
多余的硅质。你想起“此在”：一种词的媚俗和衰退，
一个在日趋滑落中平如闪电的季节。没有雷声。你想起自己
曾描述过的三种绝望：深夜里清晰而广阔的视野抵达天花板
实木的深处；十二月二十一日的火车安全返航；清晨你醒来时，
梦境像雾水一样渐渐变得稀薄，你想起昨日便想起了失败。
在更大的寻踪术里，你用减法对抗穴居人。他们从掌心
抽出雨花石庙，以古老绳艺效仿多骨节蜥足类。而你明白时辰已到。
灯芯：火焰史的重述；一如你选择从口中吐出的莲花（一枚词的形相，
昔日斩首前曾以须根指引潮水。）而“一就是全”。你听到众人的默诵声
在水中溢出，知道自己不是
为世界的失败而负责的败军之将——不必在行刑前练习死亡。
你感到平静，你们因此旗鼓相当。
2013.5.2
城市迷航记三种
“老地方”
i.
到约定的地点，我们
打了三局游戏，一直在输。
你把烟蒂塞进可乐罐，脖子
不耐烦地转向别处。前后左右都
塞满了人，镜片像镁光灯。
那之后，什么也没有。
有人提出吃宵夜，“吃
一条鲫鱼再加一打生蚝，三听啤酒。”
一百元整，三个熟人，和一个熟人的朋友。
我们聊起更多的人和事，比如
他们：年后辞职，准备骑行，去拉萨。而
你去上海，承担另一种陌生，以及爱情。你的她
也许还会和另一个男人，继续见面，述说着
另一种未来和过去。啤酒顺着食道下滑，很快
填满了大部分的你。
ii.
我们在十字路口抽烟，聊起十月份以后
在衢州发生过的事：留一封笨拙的信，那时的你
准备迎接巨大的可能，或其他。而W，被证实是
爱着G，而G顾虑更多，如同你的诗，标题下
写着致谁，如今也不再和谁相关。
走到江边你突然说起往事
i.
十六年前，这里曾发生一些
事。那时他们不明白，像如今。留下的只有
重修的河岸：防洪堤，拔高了六米，被填高的
地面与旧河岸间的斜坡，栽满柳树，而旧的岸堤
被拆除，成为遗迹，吸引玲琅满目的人。
他们在岸上，选择跳与伴奏带
不相衬的双人舞，骑自行车以及遛狗，打太极拳，舞剑。或者
迎面走进水中，在某一个时刻来到前，选择被再次遗忘。
ii.
那时，X说，“我们下去
走走吧！”所有人
便都拾级而下，没有说什么。那天我们看见了暗红色的夜幕
映照对岸的房屋，棱角分明。而渔船缓慢
漂移如静止，渔夫卷烟吃，凝视着岸上
消逝的我们。
世界
有时，你也会
在夜间醒来，侧身凝视着世界的深瞳，
想：河水知道一切而并非
意味着它也选择了包容
想：我所凝视的地方，曾经有过答案。
2014.3.15